那晚华法琳小姐也睡得很熟。
血魔睡着了的样子很不寻常：身体冰冷，呼吸微弱，尤其她一向睡相乖巧，不打鼾不磨牙，再加上原本就苍白的肤色，难听得说，就像死了一样。
本该早已习惯了她这样的我忽然感到有些害怕，房间外那个女人窸窸窣窣的声音还在，伴随着弹珠掉落到地上的跳动声，她们刚才对话的内容好像固执的梦魇一般在我脑中挥之不去……
血魔的寿命很长，长到离谱，他们是被称作“长生种”的异常生物，但这并不意味着“死亡”对他们而言不存在。
凡生命可以无数次以各种形式存活于世间，但却都只能死一次。
这大概是我第一次注意到，她对我有多重要……
*
不管一个国家的现代化发展多么迅速多么成熟，行政中心似乎也总是会表现出传统的设计，或许这也是那个情报贩子会把这里称作“宫殿”的原因。
我小心整理了一下衣袖，心理祈祷头发没有太乱。华法琳小姐帮我捣鼓了将近两个小时，终于算是让我看上去不再那么臭丫头，穿上准备好的轻飘飘的套裙，腰绷得紧紧的很不舒服，还要再裙子底下装支撑用的铁架子……
看起来当贵族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。
相比我这边堪称累赘的衣装，华法琳小姐哪里倒是清爽许多：干净的白衬衫，酒红色西装，胸口袋里装着怀表，她本来就长得秀气，一般打扮之后，显得颇有些英俊斯文，就是那对尖耳朵实在是藏不住，只能用耳机挡着，再戴上一对假的菲林耳，一下子那股严肃气荡然无存，尤其早习惯了平时的她之后，这副打扮反而看起来有些可爱。
“嗯？你喜欢这样的吗？哼哼，等你长大了，有机会就让你穿穿看。”
“……你在骗小孩吗。”
我埋怨她，心里却悄悄记下了她这一身礼服的模样。
在如此末世，要成为了不起的医生，除了要有高明的医术，还要有掌握全局的眼光，精于伪装的手段，还有不容后退的果敢和坚决。
等我真正拥有了这样的能力，再换上这身行装，去为了这个世界的未来战斗吧……
我们要以狐尾成员的身份进入“宫殿”，混迹于贵族的交际圈中，旁敲侧击地打探狐尾的情报。
看似轻松，其实一旦深入考量，情况就变得复杂起来：该怎样赢得贵族的信任？怎样保护自己的真实身份？怎样在这些基础上再追问“我们自己所属组织”的事？思路清晰，却又似乎处处都是陷阱，每一步都令人本能地提心吊胆。
我深吸一口气，华法琳小姐已经走在前面了，我不能在这里滞留太久，必须跟上她——
“猜对了，我确实是血液学专业，你怎么知道的？”
“因为你穿着一身红啊！哈哈哈，我还以为血液学医生喜欢红色是谣言呢。”
刚刚抬起目光，就看见不远处，华法琳小姐正半伏在桌上，凑近了一个看起来已经四十多岁，衣着华丽，妆容厚重的菲林女子。两人眉来眼去，明明华法琳小姐才脱离我视线不到十分钟，两人居然已经像老熟人一样相谈甚欢。
搞什么啊……
我鼓起了嘴。
华法琳小姐余光看到了我，远远地冲我招招手，脸还冲着那菲林老女人，和和气气地向她介绍道：“这是小C，她是我的学生，也是我的助手。”
“……我叫凯尔希。”
十万个不情愿，但还是得硬着头皮回答。
好气啊。
“哦，你就是小凯尔希，你好，我叫朱丽叶。”
菲林女人的眼中透着慈爱，她伸出手摸了摸我的头发。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。朱丽叶盯着我看了一会，有冲华法琳小姐笑道。
“这孩子，这么小，居然就已经加入狐尾了？”
“害，您不知道。”
华法琳小姐把我搂得近了些，一手有意无意地拨开我肩膀上纱裙的布料，露出皮肤表面结晶化的源石。
“一般来说，她这样的孩子是没有办法进狐尾的，我只是偶然发现她有天赋而已。”
朱丽叶看看我的肩膀，又看看华法琳小姐，捂住嘴感慨道：“天呐……我不知道，和你说了那样的话，真的太失礼了！”
“哈哈，没事没事。”华法琳小姐说着，拍拍我的肩，“小C啊，你在这里陪朱丽叶阿姨呆一会儿，我要先去个地方。”
“诶？诶？”
没等我反应过来，她就已经把我按在了朱丽叶身边的椅子上，转身蹦跶着就跑走了——大概又是去勾搭别的贵族了吧。
我吞了口唾沫，转过头，刚好看到女人正饶有兴趣地看着我。我鸡皮疙瘩又起来了，连忙挪开视线，结结巴巴地说。
“我……我也……”
“别害怕，小凯尔希。”她又伸手摸我的头，嘴里好像个老妈妈一样念叨着，“听华法琳医生说，你才加入狐尾不久吧？唉，真是辛苦你了，明明还这么小。”
其实我也有十七岁了，不算小孩子了啊……
我心里埋怨着，嘴上没说出来。反正就算我说出来了，她也大概率不会听。
“唉，正好，我偷偷和你说吧——”
她自说自话着，忽然凑近了我的侧脸，一股刺鼻的熏香袭来，我强忍住没有咳嗽。朱丽叶与我咬着耳朵，话里的内容却让我直接忘掉了鼻腔的不适，不由睁大了双眼。
“——离狐尾，还有那个女人远点，越远越好！”
*
*
“等等，你的意思是，狐尾也不是什么好东西？”
“……哎呀，我才说了一半呢，博士。”
华法琳翻了个白眼，撇撇嘴。
“恕我直言，别说医疗组织了，在这个世界上，所有组织，都不是什么好东西。”
“可以这么说吗？”
“噗，难道您觉得罗德岛是什么良善之辈？”
她的眼中忽然浮现出戏谑的神色。
“矿石病肆虐，我当然认可小兔子的坚持，救助感染者应当是一个医疗组织的首要任务。但是有人的地方就有社会，有社会就有政治。整合运动、龙门、乌萨斯帝国、卡兹戴尔、维多利亚……想要我们的目的在世界范围内得到认可，那就不得不去接触肮脏的政治，不是吗？”
“……”
不置可否。
糟糕的是，我不知道怎样反驳。
更糟糕的是，我居然觉得她说的有道理。
华法琳看穿了我的内心，她又笑了。
“那么，我就继续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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